剑来小说>历史小说>创业在晚唐>第四百九十章 :怒吼
  坏消息接连不断传来。

  中军中的尚让,内心越发焦躁,可如果说平时他还会脾气急躁些,可此刻却一点气都不敢表达,生怕本就低落的士气再次跌落低谷。

  可即便是这样,当右路军那边送来消息,说他们已经被保义军的骑兵给切割后,尚让还是没能忍住,大吼:

  “这王友通不是一直要出战吗?要打的也是他!现在就给我打成这样?”

  尚让的这声怒吼,让一众帷幕内的军将们齐齐一颤,他们低着头,假装镇定。

  而那名刚刚才从右翼战场,冒死冲杀出来报信的扈骑,更是吓得魂飞魄散,“扑通”一声,跪倒在地。

  “说!到底是怎么回事!三万大军这么快就被人分割包围了?”

  那扈骑跪在地上,连头也不敢抬起,只带着哭腔,颤声道:

  “太尉息怒,非是王帅作战不利,而是随着骑军大将史太冒进出阵,使得我右路军骑军全军覆灭,而没有了骑兵遮护,我军步阵只能被动挨打!”

  “而敌军骑兵,也的确太过凶猛了!”

  他不说这话还好,一说这个,尚让猛地就从马扎之上站起,几步上前,一把揪住那扈骑,直接就将他如同提小鸡一般,提了起来。

  尚让双目赤红地嘶吼道:

  “敌军凶猛,我军就都是废物?”

  “我大齐军,从东到西,从南到北,转战天下!哪个不是尸山血海,百战还生?我念你突围不易,这一次就饶了你乱军之言!”

  “再有下次,我捏爆你的喉咙!”

  说完,尚让重重地将此扈骑摔在了地上。

  而那扈骑不敢喊痛,涕泪横流,语无伦次地解释道:

  “冲咱们阵的,有李重霸和他以前的河北落!”

  “这人发疯了一般,一路来回穿凿我军军阵!尤其是那李重霸,他的勇猛,太尉你是知道的呀!由他带头冲阵,拦不住呀。”

  再一次听到李重霸这个名字,尚让喃喃地念了一遍,继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。

  是啊,李重霸的勇武,他尚让如何能不晓得呢?

  可让他更加悲痛的是,本该成为陛下柱石的大将,就因为此前王、黄内部的倾轧,而不得不投降了保义军。

  现在这李重霸带着同样也是草军出身的河北落,就用在了此战,对他们造成了沉重打击。

  这真是孽缘啊!

  尚让颓然地跌坐回了马扎,眼神空洞。

  ……

  整个帅帐之内,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。

  所有的将领,都低下了头,不敢再出声。他们都能感受到,太尉身上散发的那股浓浓的绝望。

  右翼,完了。

  一旦被包围后,右翼最终的结局可想而知。

  而一旦右翼完蛋了,这就意味着他们整个大阵的侧后方,将彻底暴露在保义军的铁骑下。

  现在该怎么办?

  是在将手里的后备兵再往东面添,还是索性抛弃己方,带着剩下的后备兵,断尾求生,缓缓而退?

  这个决定太重大了,在场的军将们都明白,但没有一个敢吱声。

  而此时尚让的内心,同样是这样煎熬。

  他现在手里还有两支后备军,理论上依旧可以继续增兵东线,救出东线被分割出去的王友通。

  可问题是,不是说只有东线出了问题,现在正面战场也是如此。

  保义军的攻势非常猛,他们基本是五千人五千人的上,呈现交替进攻,如同涛浪一样。

  这种情况下,尚让只能通过不断给中线增兵,才能稍稍维持住战线。

  所以他如果将兵力全部用在东线,那最后的结果是,就算他真的救出了东线的三个军,但中路也会丢,最后还是兵败的结果。

  所以最理想的结果就是他认输,带着手里还剩下的本钱,撤往后面的营寨里。

  可这样的结果,不仅是尚让的人格要彻底失格,就是陛下也不会放过他的。

  这真的是,进退维谷!

 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,一支精骑护送着李唐宾一路奔到了尚让所在。

  李唐宾之前一直在西线主持战事,他的出现让尚让大吃一惊。

  现在整条战线上,唯一让他觉得稳定的,就是李唐宾所在的西线,难道这唯一的坚阵也要崩溃了吗?

  可李唐宾疾步而来,丝毫不在意周围军将惨白的脸色,对着尚让,躬身一揖,喊道:

  “太尉,我军不能撤!”

  原来李唐宾同样知道了东线的情况,他第一时间就将西线的指挥权交给了他的弟弟,然后带着一队扈骑就奔向尚让这边。

  他太了解自家太尉了,晓得越是这个时候,他越是摇摆不定,最后又往往选的是那最坏的结果。

  此战太重大了,这不仅是他们大齐立国的第一战,更是关系到基业的生死战。

  虽然他在战前极力反对出寨和保义军野战,不要搞什么一战定输赢,这样搞,一把输光的只会是他们。

  可一旦真野战了,李唐宾就晓得,无论如何都要打到底,不能有丝毫后退。

  于是,他不顾军崩之危险,也要亲自来大帐说服尚让。

  而一进来,他只是看那氛围,就晓得自己猜得不错,太尉又在犹豫了。

  此刻,尚让抬着头,愣愣道:

  “嗯?”

  可还没等尚让开口,早有人站了出来,抢先反驳李唐宾:

  “为何不可退?”

  “如今,我右翼已被分割包围!那保义军的骑兵,随时都有可能杀到我中军之后!此时不退,难道还要等着,被他们冲进大帐吗?”

  “还有你李唐宾,此时不应该在西线吗?擅离职守,要是西线因此而丢,你李唐宾负得起这个责任吗?”

  李唐宾理都没有理会这样的小人,而是对尚让继续道:

  “太尉,你想一想,形势还没有到那么凶险的情况。我军右翼足有三个军,如果说是不断被冲击崩溃,那还算凶险,可现在他们只是被包围了,这反而不用担心。”

  “敌军既然要包围,就需要兵力布置在东线。保义军的兵力本来就比我们少,如何又能再次分兵而出?”

  “所以短时间内,敌军反而不会有任何兵力来袭扰我们中军。”

  “而反观,如我中军选择这个时候撤退,那会是什么后果?”

  “我们身后就是渭水,实无可退!一旦下令后撤,数万大军在保义军骑兵的追杀下,必然溃不成军,到时候整个渭水北岸都将是你我的埋骨之地啊!”

  “而我等,若是能在此刻,稳住阵脚,非但不退,反而倾尽全力,猛攻其中路!则战局必将逆转!”

  一众军将都被李唐宾说笑了,纷纷摇头:

  “猛攻中路?”

  尤其是那之前开口的将领,更是闻言冷笑:

  “说得轻巧!你李唐宾要不要去中路前线看看?我军中路早被那赵怀安的步兵坚阵,打成了什么样子?尸积如山,寸步难行!还要从中路反攻?”

  “痴人说梦!”

  直到这个时候,李唐宾才将眼神瞧向那人,丝毫没有因为这人是尚让的族人,就有所收敛,神态不屑轻蔑:

  “我去前线看看?真正该去前线的应该是你!在兄弟们浴血奋杀的时候,你这样的鼠辈却要抛弃他们而跑!你这样的人,迟早被万刀剐死,如此方能泄了那些惨死兄弟们的怨气!”

  “整天窝在大帐里,这里说三道四,拿最多的功,得最多的缴获,还动不动瞧不起那些军中好汉,你们才是痴人说梦!”

  李唐宾见那人还敢说话,当即怒斥:

  “你但凡再敢说个字,我就是拼着被太尉打杀了,也要先将你给手刃了!”

  果然,那人不敢说话了,得了李唐宾一句“废物”,脸色涨红。

  李唐宾训斥完人后,他对着尚让,声音猛然提高,大喊:

  “此时唯有从中路发起猛攻!”

  “保义军不用畏惧!如今他基本上已经将兵力全部布置出去,我算过,他在我西线布置了两千骑,八千众,在东线至少也布置如数,而此刻中路激战时久,其部如何能不累?”

  “所以此刻保义军虽然势头正盛,但手里几乎没有什么预备队,他没有足够的兵力吃掉我们,所以就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两翼的骑兵上。”

  “而现在,他右翼骑兵被我东线兵给死死地牵制住,而他左翼骑兵,虽然暂时得手,但也同样是孤军深入,成了强弩之末!”

  “所以,只要太尉信我,我必为太尉拿下此战胜利!”

  说完,李唐宾望向尚让,目光灼灼,一字一顿地说道,

  “太尉,信我!”

  “给我两万兵,我带着兄弟们亲自冲一次!”

  “只要击破敌军中路,我军必胜!”

  “而如果冲锋失败,我李唐宾自己死在那!末将敢立军令状!”

  见到尚让还在犹豫,李唐宾大喊:

  “所以,太尉,下命令吧!”

  ……

  李唐宾一番话,说得是何等的悲壮,何等的决绝!

  整个帅帐之内,再次陷入了沉寂。

  这是真正的“置之死地而后生”,赢了就将彻底扭转局面,冲输了,那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。

  这该如何选?

  于是,所有人都将目光,投向了那个坐在马扎上的尚让。

  他还是沉默不语,直到李唐宾等的越发焦急的时候,他终于开口问道:

  “唐宾,拿着我的刀!”

  说完了,尚让将自己的佩刀拔了出来,随后递给了李唐宾,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,肃声道:

  “事已至此,全军之希望就在你肩膀上了!”

  正当尚让要下令将军权移交给李唐宾,外面疯也似的奔来一人,一进来就大吼:

  “太尉,朱排阵带着援兵抵达了!”

  一瞬间,围幕内,所有人都爆发呼声,而尚让更是直接奔出了帐,爬上了营内的望楼。

  在楼上,他看到一支严整的大军,缓缓出现在了西面的战场上。

  那是原先驻扎在渭桥的朱温部,别看朱温位置还不算太高,资历也浅薄得不行,但他麾下军团已经成长为诸军最厉害的一支精锐。

  此前尚让就考虑过让朱温北上隶属在他的帐下,可一直不确定他们北上抵达的时间。

  如今啊,真的是盼星星盼月亮,终于把朱温的大军给盼回来了!

  这一刻,尚让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内心,在望楼上手舞足蹈,更是大吼:

  “天不亡我!天不亡我啊!”

  而下方的一众军将们也欣喜若狂,他们虽然看不到朱温大军抵达的场景,但看到太尉如此失态的样子,就晓得,这一次真要大胜了!

  可他们笑着笑着,却发现太尉不动了,更准确的说,是僵在那里了。

  ……

  栎阳战场的西北方,从富平一路南下的六千沙陀骑士,在李克用的带领下,一人双马,从天不亮出发,在午时左右抵达了战场的外围。

  是的,李克用带着沙陀骑士来参战了。

  他从来就没想过放弃参战,只是赵怀安南下的时候,没有通知他,所以他获得出战消息的时间就慢了一拍。

  不过好在从富平到栎阳不过八十里,他们来得不算晚。

  当李克用抵达附近的时候,听到战场那杀声震天,以及那激昂到天空中的沙尘,内心莫名摇曳。

  这是他和赵怀安并肩作战的第一场大战吧!

  就由此战,来开起他们沙陀人重兴的武名吧!此战过后,他李克用又何尝不能做节度使,得封郡王?

  所以,李克用就想先派人给赵怀安打个招呼,倒不是要听他的,而是不想让赵大认为他李克用是个抢夺军功的小人。

  可不等他派人,忽然前面就有哨骑来报:

  “报!”

  “前方六里发现敌军大股援兵!正想着战场赶来!望旗帜,写着一面‘朱’姓大旗!”

  李克用愣了一下,旁边的义子李存信当即就拍掌笑道:

  “义父,这真是天助我沙陀人啊!敌军援兵一至,已经陷入焦灼战斗的淮西郡王,一见敌军援兵,必然军心胆丧。”

  “等他们全军崩溃之际,我军在混乱中,直取敌军主帅所在!”

  “如此,我军将彻底赢得此战功勋啊!”

  “哈哈!”

  可李存信在笑,李嗣源是面无表情的,李存孝是轻蔑不屑的。

  尤其是李存孝,他感激淮西郡王。

  他是个耿直的人,甚至是个武断的人,但他有自己的眼睛,有自己的耳朵,所以他晓得,是谁最后救了他一条命。

  李存孝当众冲撞淮西郡王,实际上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。

  他就是要用自己的死,来告诉淮西郡王,来告诉诸沙陀袍泽,那就是我们沙陀人虽然败了,但不是孬种,不是任意凌辱的。

  正如两个叔公他们一样,如果要用死去保护自己族群的荣耀和尊严,那就从他们开始。

  可见李德成、李尽忠二人的决死,给了李存孝这样的沙陀年轻一代多大的心灵力量。

  沙陀人本身就是一个捏合的族群,外面看着是一体的,内里却是散装的。

  这种群体,在上升期的时候还好,自然是你好我好,可一旦遇到危难,多半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。

  可要是有这样一群人,他们用自己的死,去捏合族群,去影响一代年轻人的心智,那情况就不同了。

  死亡和牺牲总是能成为一个群体的精神资源,是可以不断被景仰和塑造人心的。

  李存孝就是这样的人,他是回鹘人出身,但在李德成、李尽忠等人的刺激下,同样愿意为沙陀而死!

  这种想法多半是冲动的,但足够真情。

  所以义父晓得自己,他也决定成全自己,但就在他要被义父鞭杀的时候,是淮西郡王选择了不计前嫌,他饶了自己性命,也愿意给他们沙陀人足够的尊重。

  后面他与义父的三箭之盟就是如此。

  所以淮西郡王在李存孝心里,是真正的英雄!

  在诸军皆做壁上观的时候,他带着保义军破釜烧营,率军南下。

  而现在,那李存信用这样的阴私去构害淮西郡王,此刻,李存孝的手已经摸上了马鞍边的钉头锤。

  但不用李存孝动手,李克用已经怒极,抽起鞭子就砸在了李存信的兜鍪上,连带着他的头都一个趔趄。

  李克用没有说任何一句话,而是举起手里的马槊,缓缓骑着战马,向着敌军援兵所在驰去!

  身后,李存孝扛着大旗,怒哼了一声,然后带着鸦儿军紧随其后,接着,李嗣源、周德威等骑将亮着旗帜,举着冲天槊,如光芒闪烁,汇向一道。

  ……

  可当李克用带着六千骑军缓缓前进,终于能看到敌军援军时,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。

  只见巨大的平原上,一支人数足有三万左右的精锐大军正在缓行着,对方的哨骑也已经发现了这些沙陀人,所以正不断有号角响起,似乎在让各军就地整备列阵。

  对方援军的衣甲折射来的光芒,让前线的沙陀骑士们犹豫了。

  敌军人数不仅是他们数倍,更是如此精锐,这样的敌手,他们真要去击吗?

  但当这些人都在犹疑的时候,李克用举着马槊,跃马上前!

  他抿着嘴,眼睛带着狠辣,他举着马槊,在骑阵前纵马驰奔,大吼:

  “克让带千骑为左翼!克修带千骑为右翼!”

  “诸将为我大旗下,随我直扑中路!”

  说完,李克用越奔越快,再次返回本阵后,他大吼:

  “诸军!向前!”

  “向前!”

  身后李存孝举起禹王槊,须发怒张,大吼:

  “向前!”

  一线的沙陀武士们全部举起了手里的马槊,大吼:

  “向前!”

  于是,李克用对李存孝大吼:

  “存孝,举旗列我身后!”

  “嗣源、存信,举槊列我左右!”

  “我沙陀军!所当皆碎!”

  “冲啊!”

  这一刻,李克用纵马驰奔,如同闪电一般,带领六千骑军如同洪流一般冲向对方那支“朱”姓大军。

  上苍啊!保佑我沙陀人吧!

  这一次,我们要胜!

  无尽洪流,滚滚向前,天地皆因此失色!

  英雄豪气胆!视死忽如归!

  六千沙陀骑士,愤怒大吼:

  “杀!” 《创业在晚唐》-作者:痴人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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