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的目光,都落在韦谅身上。
韦谅神色认真的站出,拱手道:“回陛下,御史台已在关注王锷之案,但多是风闻,并无实据,御史台原打算明年初派人核查,但今日如今听诸司所言,相互对照,已成证据,臣以御史大夫,弹劾江州刺史贪污事,请陛下严查严责。”
之前说话的官员,全部齐齐拱手。
江州刺史王锷。
之前任邵州司马,后调任江州刺史。
不是因为他有多大功劳,而是因为他是皇后的堂兄,也就是太子的堂舅,太原王氏嫡系。
他今年能从邵州司马升迁为江州刺史,也是多亏了皇帝的恩典。
他的贪污事,也多是在江州任上。
御史台还来不及查。
今日一切暴露了出来,御史台的职责不大。
李僩听到韦谅直接确定王锷有罪,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他看向李彭年,问道:“吏部认为应该如何?”
李彭年平静的拱手,道:“诸司对照,确定有贪污渎职之事,而且其在赋税、刑案方面有大过,臣请免吏部清吏司员外郎柳甄之职,察查其是否有受贿之事,至于王锷,臣请罢官免职,流放振州。”
流放振州,就是流三千里。
这是极重的处罚。
甚至不客气的讲,王锷的事情,如果这么判,就是顶个判罚。
仅次于绞刑和斩首。
李僩一时间犹豫了起来。
“陛下!”韦谅开口,拱手道:“王锷虽是皇后堂兄,太子堂舅,但违背律法,臣请将其罢官免职,流放振州。”
一瞬间,殿中大半官员站出拱手道:“臣请将王锷罢官免职,流放振州。”
皇帝要给太子一个教训。
很好,教训来了。
……
殿中太原王氏出身的官员,脸色微微一变。
他们知道,今日的事情,王锷就是第一个祭品,第一个倒霉蛋。
但偏偏,李兖自己出了大问题,其他人想要求情都不容易。
更别说还牵涉到了太子。
李兖的脸色早就变了。
他不认识王锷,或许曾经偶尔见过,但他没有印象,但这不妨碍王锷是他的堂舅。
李兖即便是再蠢,也知道太原王氏将来是他最大的助力。
王锷现在已经是江州刺史了,将来呢?
调回来就能用啊!
可一旦被流放……
李兖转过身,带着恳求的看向皇帝。
朝中大半群臣的注意力,都有意无意的落在了太子身上。
看到太子这副模样,目光都不由得上挑。
李僩也看到了儿子的恳求的目光,他的心瞬间一狠。
李僩微微抬头,平静的问道:“左相右相,你们怎么看?”
陈希烈听到皇帝所言,心中叹息一声,拱手道:“陛下登基以来,这是第一起贪渎之案,臣以为应当重处,以儆天下!”
“臣附议!”李岘站了出来,拱手道:“不过臣以为,应当派人到江州详细察查,然后将人押回京,详细论罪,若是罪名较轻,可减轻处置,但若是涉及人命,臣请斩首!”
李岘一句话,殿中群臣直接安静了下来。
他们稍微一想便明白。
王锷的事情是禁不起查的。
朝中的官员,都已经从公文上推查出了王锷的问题,那么再详细查处,问题只会更大。
斩首也不是不可能。
太子李兖的脸色彻底白了。
李僩微微开口,道:“他是皇后堂兄,又是一方刺史,议亲议功,都应当得以减免,朕看免职,杖六十,流登州如何?”
登州在河南东道,流放登州,算是流两千里。
但是,登州之地是大唐海运枢纽之一,地处繁华,这就不是流放了。
韦坚站在诸相之中,心中叹了一口气,然后向左迈步……
“陛下!”陈希烈突然开口,认真拱手道:“陛下自先帝手中接过帝位不过半年,如今遇到涉及至亲的贪污案,便网开一面,那么日后如何,臣请问,陛下何以对得起先帝,对得起大唐的列祖列宗?”
稍微停顿,陈希烈重重的说道:“陛下,如今可还是贞元四年啊!”
李僩的面色瞬间一变。
“所以,臣请斩首王锷!”陈希烈重重躬身。
殿中群臣瞬间明白。
陈希烈是豁出去了。
他明年年中就要致仕,而且明年他还要主持科举,他还在乎什么。
一瞬间,群臣都有些蠢蠢欲动。
陈希烈带头,他们还在乎什么。
“按律处置吧。”李僩赶在群臣开口之前,直接定下:“以御史中丞裴冕为江南西道黜置使,明日启程赶赴江州,全面察查王锷诸般罪事,该罢官罢官,该流放流放,若是该斩首,查有实据,便斩了吧。”
殿中瞬间寂静。
裴冕此时肃穆站出,拱手道:“臣领旨。”
李僩无奈的叹了口气,摆摆手道:“就这样吧。”
群臣齐齐拱手道:“臣等领旨!”
……
李兖站在丹陛上,亲眼看着他的堂舅被流放三千里,而且可能还会被斩。
甚至他的父皇说亲都不管用。
而殿中群臣看起来躬身领命的样子,在他眼里更像是一种逼迫。
皇帝都不得不低头的逼迫。
这一刻,他的心受到的冲击极大。
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。
在接下来的时间里,李彭年汇报的吏部考核,更多的人遭到了质疑。
有的甚至是吏部的郎中员外郎,出来质疑他们的尚书。
五名刺史因此而被罢官。
更多的官员受到了处分。
甚至就连李彭年,也被御史台指责执掌吏部不佳。
吏部如此,户部也没逃过去。
户部管天下钱粮,每一州的年赋税是多少,在奏本上清清楚楚的写着。
朝中不少人都曾在地方为官,有的甚至是去年刚离开。
这边年赋税少了,立刻就被指了出来。
什么假的洪涝啊,假的山洪啊,灾害没有那么严重,同样有大量的官员被处罚。
还有户部的各项开支。
更是被人提出来一项项的问。
韩朝宗被弄了个灰头土脸。
兵部,工部,刑部,礼部都没有好到哪里去。
甚至因为兵部的事情,韦谅也不得不站出来解释。
到最后,甚至就连御史台都被指摘,韦谅辛苦腾挪,才勉强脱身。
接下来的九寺五监,同样被方方面面的挑错。
九寺五监,很多都和皇室相关。
很多事情,都需要皇帝出来解释。
到了这个时候,只要有问题,百官根本不管皇帝,直接质问,语气丝毫不客气。
一整日下来,严词诘问已经成了习惯。
李僩对一些事情解释了两句,最后根本没起多少作用,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。
然而,等到光禄寺的时候,李僩的神情开始凝重起来。
光禄寺之事,涉及到宫中内部给养,诸王府公主府之事。
一旦被掀开,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污垢。
就在这个时候,李僩突然感觉眼前一暗,随即,他下意识的抬头,才发现,从殿外照入殿中的光束,已经偏的很厉害了。
夕阳将近啊!
“好了,诸卿。”李僩有些疲惫的开口,殿中吵闹的声音顿时一停。
随即,群臣对着丹陛之上拱手道:“陛下!”
“诸卿午膳都还没用吧,今日时辰不早了,暂时就到这里为止。”李僩长舒了一口气,说道:“朕也很累了,朝议剩下的东西,诸卿可以各自上奏给朕,年前弄完。”
“喏!”群臣神色肃穆的拱手,现在距离年底可没有几天了。
“左相。”皇帝看向李岘,道:“今日已成诸事,统计一下,然后收拾一些首尾,该罢免的罢免,该降职的降职,该抓的抓,该流放的流放,然后警醒百官。”
李岘认真拱手道:“臣领旨。”
李僩点点头,看向一侧神色中依旧带有一丝震惊的李兖道:“太子,今日之事,你回去之后要好好琢磨,有什么想法,写本奏本给朕。”
“儿臣领旨。”李兖立刻拱手。
看着李兖紧张的模样,李僩满意的微微点头,然后看向百官道:“今日诸卿辛劳,朕这里就不留饭了,不过……传旨下去,每人赐三匹绢,今日人让朕对天下了解加深,诸卿都有功,今日所言,谁都不得记怨。”
“陛下仁德。”群臣感激的拱手。
“好了。”李僩说完,然后直接起身。
群臣躬身道:“恭送陛下!”
“嗯!”李僩点点头,然后带着李兖快步离开。
……
朱雀门外,百官低声说着今日之事。
不时的有满足的笑声响起。
紫蓬马车从一侧走过,众人也没有在意。
韦谅放下掀起一角的车帘。
神色平静了下来。
说实话,今日抛开教导太子的事情,诸般朝事,很多东西,是韦谅之前都没有想到的。
今天的事情,即便是他也学到了很多。
在他很多看不到的地方,天下还有那么多的问题。
甚至很多在他的麾下都有。
今日,不说外地。
光是三省六部九寺之中,就有超过十人的郎中,员外郎,寺丞被降职免官。
其中甚至有一人是检查御史。
韦谅轻轻抬头,神色感慨。
若是这样的大朝,能够每年都举行。
不,每月都举行,足够天下更可能快的澄清,天下更快的走向鼎盛。
不过随即,韦谅就叹息一声,摇摇头。
这是不可能。
李泌事先已经察觉到了其中存在的问题,事后再琢磨,哪怕看不透韦谅真实目的所在,也不可能让这样的事再进行了。
韦谅摇摇头。
今日的事情,看起来是让皇帝加深了对天下的了解,日后也能看得到,百官将会更加积极谨慎点做事,对整个天下都有好处,但……
从来不会有一件事情,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。
就比如这件事情,真正受到损失的人,不是那些被降职免官的官员,而是满朝的宰相。
是的,宰相。
当年在贞观朝是,除了三省正相之外,还有三省副相,同中书门下三品是在贞观后期出现的,而在贞观前期,皇帝基本就用参知政事,参预朝政这样的词。
百官都有各自的职司,像今日这样,抛开职司,直接全面的参与朝政……
实际上最动摇的,是宰相的权力。
如果皇帝足够英明,那么这样的朝议足够让他更加深入的掌握天下。
但如果皇帝愚蠢,那么这样朝议,动摇的就是宰相的权力,甚至是皇帝的位置。
李僩,是一个合格的皇帝。
为人也还算不错。
朝廷上的群臣,会协助他治理天下,走向昌盛。
但换成李兖,这样的朝议,就有可能动摇他的位置。
韦谅如今做的,仅仅是自保而已。
……
转眼,贞元四年最后几日幽幽而过。
大年三十夜之后。
贞升元年,始! 《大唐:请陛下归天》-作者:太清妖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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